(一)

汽车沿干涸的公路行走，山坡近处和路边的树叶在夏季也不怎么娇嫩，路边的树叶披着车辆扬起的尘埃，带着一阵卷动在身上的风旋。我觉得一路前行，正在悄悄揭开那隐蔽着帷幕的一角，展现所有未曾见过的图景。    

傍晚时分，车窗外升起的暮霭和田野里独自燃烧的火堆。暮云与烟弥漫、展现，隐匿于无名之中。渐渐地，天色黑暗下来,道路也渐渐地升高，升向了空中，看不见地下的路了。这时，大地上稀疏的灯火和天上的星星一齐点亮。    

我背上我的背包，跳下车。路两旁的黑黝黝的杨树在夜风中抖动着一面墨绿，一面泛着银白的叶子。夜晚凉爽的田野上的风和远处村庄的狗吠声一起迎面而来，我大口的呼吸着清新的味道。我仰起头，远处村庄的灯，头顶上是明亮、清新的星群，这在城市是看不到的，灯，星，风，夜，田地，仿佛又走回我的生活。    

我走在多碎石的、弯曲的路床上。我聆听多砾石的溪水，正往下流经下方窄的水道，聆听山间静谧的风。路开始慢慢地弯曲上升，我停下来目光越过溪流，越过草木漆黑的影子，投向不远处零星的光亮。那是我熟悉的山村。再走一段小路，绕过一些栅栏，寻着旧时依稀的道路，到了成伯家烘茶老房子的篱笆门，此时周围狗吠声趁着夜色此起彼伏，像是童年喧闹时的那一片高高的云影。    

关于这个夏天，我只想拥有一片漫山遍野的回忆。    

(二)

我推开了成伯家的房门，一张床，几张椅子，一堆待烘制的茶叶，还有一些农具，一股的残留的虫药味，载着浓密的夜色，挥散着。那座炉台，在经年的炙烤后，灶内的黑壁已近乎灰色，而它的外围，土质在雨水浸渍下已近乎红色。它好象是坚固的，然而伸出手指一捻，它们就会脱落为尘，在稍远的地方，在近处甚至已有一些的植物的藤蔓向着它爬过来了。我蹲下来，蹲在灶门口，蹲在柴火的碎枝残叶之中，嗅着它们的陈年气息。在灶堂内，我燃起了一把火。火焰炙烤着我的脸，前胸，木材发出嗞嗞的燃烧声，一些小声的爆裂声伴随着火星迸出灶堂，火焰的舌头添着熏黑的灶火门……那些童年柴火地余烬和烟火色在我面前闪耀。    

一只烟熏火燎的结着厚厚的烟灰的茶壶吊在灶门上，一壶水一顿饭的功夫就在灶门口的余热中烧开了，那只钓钩也被熏黑了，那根钓绳上的细毛上沾满了黑茸茸的灰末。落满浮尘的油灯，晃着黄黄昏昏的灯光，在布满土灰的砖墙上交织着，斑驳着……时间在旁默不吭声，橱子里斑斑的旧渍和着岁月的潮味散发着许多年以前的味道。    

夜深了，我看着在墙壁上、顶棚上摇曳不停的幢幢灯影，我开始感到乡间夜晚的寂静、寒冷。灯影里涌现我内心的精灵，仿佛听见一片蛙鸣，连成一片绿油油的声音。这绿油油的声音仿佛把我带回了一个被童年的雨水冲刷得不成形状的泥塘。水流在草丛上滑过。无意间我忆起童年地一团团绿茸茸的水草。    

夜露降临了，像凝结在大海深处的涨潮。望着澄明的夜空，跟随着月亮在浩瀚如海的天空上航行，我仿佛又回到童年的时光。月亮在被它自己的光照得薄如蝉翼的白云间穿行，云朵忽儿聚向天空，忽儿散逸得干干净净，伏在草丝和植物的根处的那些虫子为这个夜晚奏乐，鼓动它们金属片似的管弦。并在月亮那铜锣似的圆面上发出共鸣……    

在这乡间的夜晚，我还是不由得想起她了，不知她能不能听到呢？也许童年是一颗没有梦想的种子，执意要长成一棵大树吧。夜风沿着无人的田埂吹拂，偶尔吹响窗下的树叶，窗外传来轻远的、梦呓般的声音，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呢？困倦的我耷拉着脑袋，仿佛四月里随风摇晃的麦穗，睡去了。    

(三)

邻居种了一院子的梅豆，早晨我起来的时候，突然看到枝蔓已经爬满了院墙。紫色的花瓣像一群小蝴蝶落在绿叶间，在山村的空气里清畅的空气中吐出清香。我站在枝蔓下，对着花瓣出神，花瓣尖尖的、分开着，犹如一对对竖起的、随时准备飞翔的翅膀。我想起我曾为那些小小的秧苗浇水，在早晨，用一个带豁口的碗，把清凉的水从水桶浇在枝苗周围的小土坑里，仿佛地下有无数的小舌头把水喝得咕咕嘟嘟响。那无数的小舌头钻出地皮，从两个叶瓣中伸出一种小动物似的触须来，攀缘着为它们架好的藤枝，一圈又一圈的爬上枝头。那是一片片正在抽芽、长叶的众生灵，它们之上的初夏的飞蝶，嗡嗡的蜂群，还有更上面的树叶间的飒飒的风与天空。我的脚边生长着绿茵茵的菠菜和韭菜，田埂上长着红生的萝卜。小小的流水沟里淌着清澈的水，在浇灌着菜地。还有春椿树、花椒树、杏树……童年的那个菜园仿佛又回到的我身边……    

院子前面是一大片豌豆地，开遍了白色的豌豆花，散发着白色特有的凉意和清香。几只蝴蝶在花间翩翩地飞动。我几乎把那些豌豆花也都认作蝴蝶了。那些花瓣间的触须仿佛有一双眼睛，瞧着我，仿佛两年前一个手捧着野菊花的那个小女孩的眼睛，霎时间，我体验到一种因伤逝升华而成的幸福，幸福而悲伤。我静悄悄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些白色、粉红或紫边的豌豆花突然间全都飞起来。那些小小的，可爱的小花瓣，我想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一定又有几片白色的小花飞起来了。我想它们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一定十分开心地相互变幻，仿佛它们只是暂时复现一下，转眼，它们就落地不见了……    

(四)

院落、柴堆、炊烟、树叶间的风和阳光，井口边的大青砖，房顶上的石兽… … 这个初夏的下午，整个山村，将因小麦的成熟而变得辉煌起来。    

站在房顶朝南望着，能看见一片长长的麦田。麦田间辐射着金黄的光芒，在大地上荡漾着，上升着，麦田的光芒淹没了整个山村，淹没了道路和路边的树木。西南风吹过，买田间滚动着光芒的波浪，仿佛在大地上燃烧着一片相连的黄色火焰，仿佛太阳和全部光芒都映现在这一片麦田上了。这么多的光芒，这么多金色的时光。    

下午的院子，已临近傍晚，日影越拉越长。在地上。玉米、葵花、槐树在地上投上更越来越长越来越浓密的影子，把当院的光照地全都遮掩了。阳光通过疏密不等的叶影碎碎的洒在阴影间。神色恍惚间，看上去好象月亮地儿里刚下过雨之后一坑一洼的静静的水面。我慢慢地消磨这个临近傍晚的初夏下午，品味这个似乎大有意义的时光。    

阴影在增长。这是此时我所关心的，又漫不经心的，就像仿佛在思索什么时一样，而我什么也没有思索，只是神情贯注地看着树木的阴影在地上又在悄悄拉长，阴影投在地上的亮边又一次越过了我用指甲划下的那条线，向院子的东边爬去，甚至像一种植物的秧蔓那样慢慢地爬上了东边的围墙。也许童年就这样溜走了吧。我设想过一个时间的故事。有关它的断裂和重叠，它的流动和隐匿，在一次次虚构的巧合里化作五彩缤纷的种子落入贫瘠的土地。我幻想，那块土地会长出茂盛丰实的庄稼，在泥土的怀抱中，在温柔的和风里摇摆和吟唱……       

（韩山师范学院第十一届“校园文学创作大赛”散文组二等奖）